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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名：離題萬裏若等閑[綜元曲]
作者：往事書
文案：
平凡的人生偶爾也會有不平凡的遭遇，秦安憶被從天而降的一個花盆砸到了頭。然後，神降臨了。
再睜開眼睛，看見陌生的風景。
為了找回被砸之後丟失的記憶，秦安憶開始帶著花盆，穿梭於各大元雜劇故事裏拆cp或者湊cp，以至於等閑離題萬裏，故事不再是那個故事。
滄海一粟人如蜉蝣，而浮生一夢，千帆過盡，百年生死誰與共？
不過少年指點江山，老大徒說風月罷了。
ＰＳ：暫定元曲《漢宮秋》、《救風塵》、《倩女離魂》、《兩世姻緣》、《墻頭馬上》、《拜月亭》、《竇娥冤》，不了解也不影響閱讀，真的！請看我真誠的雙眼！
作者碎碎念：
1、我覺得這是一個輕松文→_→
2、一對一，小清新，文裏角色所做的一切的根本目的都是，談戀愛……
3、頭兩卷和後文文風差異比較大。
4、作者愛在文後賣萌。
內容標簽：古典名著 穿越時空 系統 情有獨鐘
搜索關鍵字：主角：秦安憶；游浩賢 ┃ 配角：元曲及古典小說眾 ┃ 其它：綜穿；元曲
☆、漢宮秋·楔子
——————————漢宮秋·楔子——————————
又聽到了那不絕如縷難聽到令人肝膽俱裂的琵琶聲。
書桌上一燈如豆，在秋涼夜風中昏黃跳躍的火焰並不比窗外的月光明亮。游浩賢凝神聽了聽，莫名覺得心煩意亂。
怔忪間，畫筆上的一滴墨就那麽顫悠悠地滴落到了畫紙上暈開一片，無端毀了他一幅月下美人圖。索性擱下筆，展開一張新的宣紙，卻無論如何也找不到初次落筆時的靈感。
待到游浩賢回過神來，已經出了畫室的門。
夜色深沈但月色皎潔，循聲而去。疑了些無風竹影，恨了些有月窗紗，那琵琶聲依舊斷斷續續，卻始終鍥而不舍地響在耳邊。
已經到了永巷。這條皇宮中的長巷，是未分配到各宮去的宮女的集中居住處，也是幽禁失勢或失寵妃嬪的地方。大抵是哪個長久以來無緣得見天顏的深宮女子心生幽怨，夜半不能寐，起坐彈琵琶。游浩賢這樣想著，腳步卻未停頓。
然後，便看到了那月光下在太湖石旁低眉信手撥弦的女子。
她似乎也察覺到了有生人走近，手上動作稍停，略略擡頭。兩道青鳥尾羽般修長潤澤的眉輕輕舒展，一雙水底烏晶般光華流轉的眼微微斂起，唇邊噙著一縷微笑，恍若月色下初綻的優曇花。
夜風中似乎有氤氳的香氣隱隱約約浮現，暗香浮動。月光縱傾城，大抵上也比不過眼前美人的絕色。
大概是極美的，游浩賢漫不經心地想。深夜彈琴，不過是宮妃們吸引帝王註意力的老套手段罷了，也虧的她彈得這麽難聽也敢出門貽笑大方，臉皮還真不是一般的厚。
“我從未聽過這麽難聽的聲音——曲不成曲調不成調，毫無章法韻律可言，簡直讓聽的人一心盼著它斷，可是它偏偏不絕如縷！第一日聽見以為忍忍就好，誰知道響了大半夜到天明才消。一夜之後還以為終於到頭了，結果它一連響了十日！”游浩賢冷聲說道，“我警告你，不要再彈了——平白無故擾人清夢！”
這世上偏生有些人，是泰山崩於前而不改色，麋鹿興於右而目不瞬的——與他而言，容色傾城又算得了什麽呢？白骨紅顏，誰能永遠風華絕代。
何況即使她是絕世紅顏，琵琶彈得也委實難聽了些。
…… ……
女子看上去卻十分鎮定——後來游浩賢才知道這是她一貫的表情，但是在一開始卻十分能夠唬住人——她鎮定地反駁了一句：“你是沒能聽過指甲刮過黑板的聲音，那才是真正讓人肝膽俱裂的難聽。”
游浩賢也懶得去分辨，覺得言盡於此，準備拂袖而去的時候，女子卻不假思索眼明手快地拉住他，“游浩賢，你教我彈琵琶吧！”
“你……認識我？”游浩賢訝異地停下腳步回頭看她，心裏轉過千百個念頭，仔細回想後，確定自己從未見過眼前這名女子。
“自然認識。讓我想想……那時候你上京趕考——”她頗為困惑地眨眨眼，怔了怔（當然這個表情其實並不太看得出來），然後鎮定地矢口否認：“我記錯了，現在我還不認識你。”
游浩賢：“……”
女子竭力裝作一臉坦然地直視他：“我不認識你——是我認錯人了。”
游浩賢挑眉表示不姓：“那你為何會知道我的名字？”
“哦，原來你也叫游浩賢啊。”她幹巴巴地說道。
游浩賢看著她。
“我認錯人了。”女子目光游移。
“認錯成誰？”
“一個朋友。”
“什麽朋友？”
“普通朋友。”
“為什麽認錯？”
“因為像。”
“哪裏像？”
“哪裏都像。”
“哪裏最像？”
“……名字。”
——這種奇怪的邏輯姑娘你確定自己能夠說服你自己嗎？
游浩賢詭異地從女子的態度裏讀出了“雖然這不是真相但是我就這麽說了你就算不信但是你能把我怎麽辦？”的含義，一時之間有些沈默，然後決定轉移話題：“你不要夜半跑到這裏來彈琵琶了。”
“好。”面前女子頓時高興起來，“你來教我彈琵琶。”
游浩賢皺皺眉頭：“我，為什麽要教你彈琵琶？”
女子一臉理所應當：“因為我不會彈琵琶，你會。”
“我不會彈琵琶。”
“你會。”她執意堅持且語氣堅定，“我知道你會琵琶，而且彈得很好。”
游浩賢想，若以她為標準作為比對，這世上真是有大把大把的琵琶高手了。於是游浩賢默然半晌，想要再一次轉移話題卻誤打誤撞地問出一個關鍵性的問題：“你為什麽一定非要學琵琶不可？”
女子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說道：“作為王嬙王昭君，怎麽可以不會琵琶？”
……
那時候，游浩賢的第一個念頭是“原來她叫王昭君。”電光石火間第二個念頭也浮上心頭——
不過，這肯定不是真名。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往事書：歡迎收看本期《漢宮秋·背後的故事》，大家有什麽疑問嗎？
游浩賢：何謂“指甲刮過黑板”的聲音？指甲我知道，黑板……
往事書：顧名思義，這是一種聲音，極其難聽，具體你可以參考與指甲刮玻璃，效果是差不多的。
游浩賢（若有所思）：玻璃何其珍貴，從未有人試過用指甲在上面劃……哪天倒是可以試上一試……
往事書（誠懇地）：你試的時候可千萬不要來找我。
14/8/24往事書：姬友說男主一個漢代人，怎麽能看穿清代的風月寶鑒？所以這是個bug！
☆、漢宮秋·第一折·徒然望慕
——————————漢宮秋·第一折·徒然望慕——————————
後人詩詞中曾無數次地提起琵琶，無數次用玲瓏詞句描繪那彈琵琶的美人。
道是春山眉黛低，猶抱琵琶半遮面——最是那一抹朦朧的婉約，那一低頭的溫柔。無論是俗是雅，世人總能於那一低頭的溫柔中品出那別樣的低回與繾綣。
——一切盡在不言中。
如果是眼前這樣的絕色美人彈起來，便更是一副如詩如畫的情境。
王昭君——暫且叫她昭君吧——無可否認她是個美人。說是絕代或是傾國，都不為過。起初當她低抱琵琶時，隨意擡手將鬢角一縷發絲別至耳後——便只是這樣一個信手的動作，在她做來，亦是可以入畫的瞬間絕色。
於是，即使一開始琵琶彈得難聽……也不是什麽要緊的事情。只要學，總能學得會對不對？
游浩賢發現，她了解所有關於樂理與琵琶的知識，只是實際彈起來卻毫無基礎。有這樣的一個學生其實是很省心的，只需要示範一遍，然後囑咐她練習便可以了。很快，她的琵琶便彈得像模像樣了。
盡管她的進度已經快的出人意表，但游浩賢只是將驚訝壓在心底，被問起來，也只是痛心疾首地擠出兩個字：“尚可。”讓人覺得是在安慰勤奮卻愚鈍的學生。
游浩賢依然記得她那一句話——“作為王嬙王昭君，怎麽可以不會琵琶？”
奇怪的理由，奇怪的人。
游浩賢不能理解，也懶得去理解。
不過是個陌路人罷了，不需要深交，也……不值得深交。
瞻彼景山,徒然望慕。
古人書冊裏早就說過。
於是可以想見，那樣的情思是怎樣的綿長，而因為漫長於是更顯無望。他這樣的人，一旦生起這樣的心思，便將是漫長至極的一場孤獨旅行，再也無從解脫。
……不過只是作為偶爾的消遣，似乎也並無害處？
“我今天該學些什麽？”昭君開口問道。
游浩賢轉頭，道：“今天教你一首《夕陽簫鼓》……”
…… ……
這場教學時間不定，視游浩賢的空閑時間與心情而定——他總有辦法從畫工部避過所有人的視線越過重重回廊與扶疏花木抵達掖庭宮，神不知鬼不覺。
昭君對這樣的安排沒有異議。即使游浩賢再神出鬼沒，再行蹤飄忽，再出入後宮如入無人之境，她都沒有一絲一毫的驚訝與好奇。
……也不對，還是有的，她曾經問過：“你怎麽從畫工部到掖庭宮而不被發現的？”
“我自然有我的辦法。好了，今天的課要開始了……”游浩賢冷靜地回應。
昭君便調好琴弦，沒有再多問。
他有他的辦法，但是不足為外人道也。換做是以前，游浩賢從來不曾預料過自己會在一個人面前肆無忌憚到這個地步。好像從她喊出他的名字開始，他與她之間就沒有那些東西。從她喊出他的名字開始。可是他卻還不知道她的真名。
這實在是太不公平的一件事了。
游浩賢想，這些根本就是無關緊要不必在意的小細節，他並不在乎，不過是消遣而已，最終彼此終將陌路。
萬物自有定數，這就是是他和她的定數。
“你是畫工部的人，那你知不知道有一個宮廷畫師，叫做，嗯……毛延壽？”昭君突然問道。
游浩賢想了想，漫不經心道：“大概是……有的吧？我和其他畫工部的人都不太熟。”
昭君頗有恨鐵不成鋼之意：“你連畫工部的同僚都不熟，那在宮裏你還能和誰熟呢？”
游浩賢沈吟：“當今天子算不算？”
“算，當然算。”昭君明顯不甚相信，頗有些敷衍的意味隨意問道，“那漢元帝是個什麽樣的人？”
游浩賢沒有在意她不敬的稱呼，思索了一下方才道：“不過是個普通人罷了。”
“是，是，在你眼裏什麽人不是普通人呢？”昭君道。
游浩賢意味不明地望了她一眼，出言提醒道：“專心，你方才那一小節的音調錯了。重來一遍。”
昭君頓時變得嚴肅：“是麽？該怎麽彈呢？”
游浩賢莫名地心情變得很好。
……
翌日，夜。
游浩賢來時，昭君正在面無表情逗弄一只兔子。
那只兔子似乎很不安的樣子，在她的懷裏拼命掙紮想要逃脫卻總是未果，於是只能蜷作一團，微微顫抖。
“怎麽會突然想起養兔子？”游浩賢詢問道。莫非還是因為深宮寂寞歲月悠長於是太過無聊？
“我托管事的嬤嬤偷偷從宮外帶過來的，花了我不少錢。”昭君耐心按住懷裏不安分的兔子，“雖然作為王昭君，所需要專攻的特色是琵琶。但是，人不能兩次踏進同一條河流，還是吊死在同一棵樹上？好像也不對，人怎麽能死兩次呢？不對還是可以死兩次的……扯遠了，總之，我覺得我還是可以發掘新的萌點。”
“比如說……養一只兔子？”
“養一只兔子。”她嚴肅點頭。
“好像不是很成功的樣子。”雖然有些聽不懂，游浩賢還是盡職盡責地作出了評價。
“是啊。”昭君看上去竟然頗為遺憾的樣子，“它似乎很怕我——啊小兔子那個不能吃！雖然它的確像是一盆把花養死了把草種活了的莫名其妙的雜草，但其實它不是一般的草能明白麽？把你賣了都賠不起！”一邊說著一邊把小兔子重新抱回懷裏，頓了頓，又塞進游浩賢懷裏，神色緊張地湊上前去仔細查看那盆草。
“什麽草？這麽名貴？”游浩賢抱著兔子頗為好奇地湊上前去。
……的確，無論怎麽看，長在精致的瓷制花盆裏的那一從雜亂無章毫無特色的草，就像是一個把花養死了卻把草種活了的花盆。這個評價很中肯。
“什麽草啊……”昭君有些語塞，然後珍重捧起來，“它叫徒然草！”
“……徒然草？”
“沒錯，就叫徒然草！”昭君斬釘截鐵。
……徒然草？真是一個不明覺厲的名字啊……真的有那麽名貴麽？
游浩賢敏銳地覺得她並不想繼續這個話題，於是開口重提舊話：“之前你說毛延壽……”
昭君：“對，毛延壽，我方才說的那個毛延壽，他是不是很受天子信任？”
游浩賢覆又皺眉：“他有什麽特別的嗎？”自那一日她提起這個名字之後，游浩賢特意留意了一下這個人——不過是一個蠅營狗茍醉心於功名利祿的小人罷了。
“特別無恥。”昭君輕描淡寫道，“我進宮時他給我畫過像，我拒絕給他畫工費，然後他便‘一不小心’滴了兩滴墨到那幅畫上，更不巧的是，似乎正好滴在了畫像的臉上。”
游浩賢敏銳地抓住了重點：“畫像？呈給天子篩選的畫像？”
後宮裏大多是這樣的女子，夢想能一朝選在君王側，成為後宮佳麗三千中的一員，為了君王的眷顧垂憐費盡心思甚至可以不擇手段。想到她也可能懷著這樣的心思，即使可能只是曾經有過，游浩賢還是有些不悅。
“對，就是因為我沒有給他銀子——我早就知道他會這樣了”昭君依舊答得漫不經心，她的註意力依舊在那只極度不安分的小白兔身上，“可是作為王昭君，我怎麽能給呢？給了的話豈不是因小失大，毀了王昭君的一世英名？王昭君這個名字，可是要名留青史的。”
……其實游浩賢有些不明白她的邏輯，作為後妃莫非能名存青史？若要這樣的名存青史那豈不是應該賄賂毛延壽才是？然而無論如何，他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需要我替你報仇麽？隨便找個理由把他從畫工部除名如何？”游浩賢沈吟提議道。
“謝謝你的安慰……”昭君驀然反應過來，“你可以把他除名？”
游浩賢笑了笑：“未曾與你說過嗎？我是畫工部的管事。畫工部那麽多人，除一個畫師的名這樣的小事，我還是有權力的。”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游浩賢：我是畫工部的管事。畫工部那麽多人，除一個畫師的名這樣的小事，我還是有權力的。
往事書：這種滿滿的扮豬吃老虎一不留神氣場全開霸氣側漏感是怎麽回事？我以為我寫的是一對一言情文，不是那種開掛開到逆天的升級流文。
游浩賢（嚴肅地）：這是我的要求，為了讓我名正言順把毛延壽踢出局然後在後期搶掉他的戲份。
往事書（扶額）：你是男主角，至於跟他一個路人甲作對麽？
游浩賢：當然這也是你的設定，你喜歡偷偷看那些升級爽文無論後宮逆後宮，所以對這樣的橋段情有獨鐘。
往事書（推眼鏡）：恭喜你真相了！你這麽一說我突然覺得給女主角NP後宮結局好帶感啊怎麽破？
游浩賢（有種搬起石頭打自己的腳的微妙感）：……
☆、漢宮秋·第二折·落月何蹤
——————————漢宮秋·第二折·落月何蹤——————————
彼時夜已三更，大漢萬戶燈滅，長夜未央。
漢宮水殿風來，暗香滿。金波淡，玉繩低轉，庭戶無聲，時見疏星渡河漢。
一般故事，多發生在夜裏。往往相遇，總始料未及。
有人夜不能寐，興之所至，秉燭夜游。
清夜無塵，月色如銀之下，萬物似乎纖毫畢現。白日裏尋常得見的景致在這樣的夜裏，似乎也多了幾分隱隱約約的不同來，然而究竟是哪裏不同，卻也說不上來。於是，似是而非之間，更是引人升起無限的探究之心。
過宮墻，繞回廊；繞回廊，近椒房。
——轉過這個回廊，入目該是一座八角飛檐的涼亭，亭名題作什麽來著？
往後的歲月裏無數次地回憶起來，其實一切原本以為的美景皆是虛妄，單薄得如江南細雨湖上輕煙暮春飛絮，如水墨畫紙上隨意湮開的一片淡至極致的墨色背景。縱然月色如何皎兮，名花如何艷麗，熏風如何醉人，暗香如何盈袖。
也不敵此情此景中，懷抱一只白兔的美人，側身的一個回眸。明明是清清冷冷的模樣，但在月光輕籠下，卻透露莫名出些許欲說還休的繾綣。
霎那間萬物失色。
他從來未能料到世上會有這樣的一個人，見到她，就仿佛是已經認識了很久很久，有幾輩子那麽久，然而這些年的記憶真真切切地告訴他他們未曾見過，即使見過也只能是在夢裏——這便是一見鐘情了麽？
是月宮裏的仙子嗎？他恍惚地想。否則怎麽會以此番懷抱玉兔的姿態，出現在這樣的月色下？
用僅存的一點理智，他開口道：“你……是哪個宮的宮女？”
美人卻好似受了驚嚇一般，慌亂地退了兩步，沒等來人進一步動作，抱著白兔匆匆跑開。
回過神來想要去追，可是那裏還能追得到？
回首時，仰頭瞥見亭上懸著的牌匾上筆力飛揚的兩個字——
落月。
真是，再切合不過了。
…… ……
世上有人色授魂與魂不守舍，也有人心游萬仞神游天外。
游浩賢從一開始就有一種不祥的預感。當然這種玄之又玄的所謂預感其實就像是……某種特別像預感的東西，並不依托什麽表象來證明它的存在與否同正確與否。
似乎一直有一句俗語叫作“左眼跳財，右眼跳災”？事實上游浩賢一直想要驗證一番它的準確性。
這麽一想他便覺得，右眼皮沒有跳真是太遺憾了。
神游天外——或者說是走神中——的游浩賢於是沒有註意到前來畫工部傳信的小太監。等到那尖細而特別的“聖上宣游大人覲見”時，沒有控制好走神的時間，於是筆尖那滴一直懸而未落的墨找準了時機一往無前視死如歸地落到了已經勾勒出大致美人輪廓的宣紙上。
游浩賢遺憾地嘆了口氣，放好紙筆，舉步出門而去。
當初說的與天子劉奭（shi，第四聲）相熟，並不是玩笑。
面見天子，場面上的禮數從來是不可或缺的。
天子曰：“素聞你愛畫美人，我也見過你畫的幾幅美人圖，無一不是精品。”
游浩賢：“聖上謬讚。”
天子曰：“不久前掖庭宮新進了一批宮女，聽聞是從全國上下篩選出來的，定然有不少美人。我準你去為那些宮女畫像，事後再把那些畫像呈給我瞧瞧。”
游浩賢笑道：“我只畫美人。”
天子也笑道：“那正好，我只看美人。”
游浩賢：“謝陛下。”
天子又言：“你可以註意一下有沒有一名特別……美的。”沈吟後又補充道，“可能還養著一只白兔。”
原來如此……又或者說——
果然如此。
游浩賢道：“謹遵聖命。”
——所謂不祥的預感，僅憑毀去一幅美人圖的代價，又怎能相抵？
…… ……
屈指算去，昭君學琵琶已近一月。而這一月的成果是，她終於可以彈得像模像樣了。
但是游浩賢並不滿意。
是的，他在彈奏的技巧上無可指摘，但是還是缺了那幾分玄之又玄的所謂意境……
——她不是喜歡琵琶，只是像是為了什麽不得不的理由或者是達到自己的目的而強迫自己去學。她甚至、甚至不喜歡樂理！
除了這，游浩賢再想不出其他理由。為了什麽呢？為了……爭寵？想到這，游浩賢的心情變得糟糕起來。
如今琵琶還只是西域新傳來的樂器，懂的人並不多，她只消以此等傾城顏色之皮相收斂一切表情作出一副淡漠清雅的模樣，任誰都會覺得她的內心自是一片光風霽月曲高和寡，只願奏高山流水以覓知音。
這與技巧無關，與感情無染，僅僅是世人於感官上的色授魂與。
那麽她的目的就達到了。
想到這一節，游浩賢說不出的失望。他本來對她有著很高的期望，有那麽一瞬間，不，很多個瞬間，游浩賢以為她是自己的鐘子期，是自己上下求索一直在找的那一個人。
但她讓他失望了。
此後，游浩賢便對教琵琶一事意興闌珊了起來。昭君問起來，他也只是不耐煩地說：“我沒什麽好教你的了。”雖然疑惑，但她也沒有多問，只當是游浩賢他厭倦了，便也不好強求，於是整日裏抱著琵琶叮叮咚咚的撥一些陌生的曲調。
澄心細聽一番琢磨，游浩賢發現那音調裏自成一派格律。
“這是什麽曲子？”他終於忍不住問道
“《漢宮秋月》。”昭君漫不經心解釋道，“你不覺得很應景麽？”
“你自己作的曲子？”
她噎了噎，然後面無表情地說：“你聽錯了，我沒有彈什麽新曲子。”
“好，我不問你這個問題。”游浩賢冷笑，“你昨日是不是抱著白芷去夜游了？”
白芷，是那只白兔的名字。
這裏便有必要提一下一般的“龍套構名法”——首先敲定一個字，如“青”，然後套入“小X”、“XX”、“X兒”、“阿X”、“X子”的固定詞根詞綴中，形成“小青”、“青青”、“青兒”、“阿青”、“青子”之類的固定搭配，於是世上就有了大把大把龍套的名字。
這是一只白兔那麽當然名字裏要有白字，若是根據上述的“龍套構名法”便有如下的選擇：“小白”、“白白”、“白兒”、“阿白”。如果叫做小白的話就太俗且蘇了是不是？然後如果叫做白白的話似乎有惡意賣萌的嫌疑；至於白兒……甜的恕她自己都不好意思叫出口；再有阿白阿白之類的真是一股鄉土氣息鋪面而來。
所以說“龍套構名法”不說萬能的，使用需謹慎。
再說那只兔子。
一開始昭君想把它起名作“白紙”，理由是白紙白紙，多麽的朗朗上口啊！然而游浩賢國手大畫師覺得這實在是太沒有詩情畫意了，在他的強烈要求下，改成了白芷。為了體現“白芷”一詞對上“白紙”的優勢，游浩賢還引經據典一番什麽先秦屈原所賦的《招魂》裏的“菉蘋齊葉兮，白芷生”以及魏晉曹攄《答趙景猷》中的“白芷舒華，綠英垂柯”之類的句子。
白紙、白芷，念起來也沒有什麽區別，於是“白芷”這個名字便這麽敲定了。
想起往事，此時此刻游浩賢卻只覺得諷刺：“你知道你遇到誰了麽？”
昭君分出一點註意力瞥了一眼白芷所在的方向，又努力分出一點註意力漫不經心地答道：“不就是天子麽？”
游浩賢冷笑：“是啊，天子。你學琵琶這麽久都沒有出師，所以便急不可耐地抱著白芷去勾引他？然後呢？你為什麽要跑呢？讓我來猜一猜，欲擒故縱吧？屆時才能讓漢元帝對你死心塌地如見謫仙吧？真是好手段！”
她卻只是望了他一眼，想了想，頗為困惑地問：“你為什麽會這麽想呢？啊，對！”然後一臉恍然大悟的模樣，“現在你什麽都不知道，所以你才會誤會。
什麽都不知道？所以才會誤會？
游浩賢覺得，自己要被氣死了。
……
而此刻琵琶聲卻驟然停歇。
只見昭君神色凝重，蹙著眉像是碰到了極大的困難，然後極其嚴肅地叫了他的名字：“游浩賢……”
“如何？”
“那個毛延壽，你已經解決了麽？”
……
真是夠了好不好！能不能不要總提毛延壽？！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游浩賢：我表示很不滿——已經連續兩章我和她都是以毛延壽為話題結尾了！
往事書：毛延壽畢竟是《漢宮秋》裏的重要角色嘛！我要把他在出場前就炮灰掉的話總該做點什麽補償對不對？
游浩賢：你的意思是……他沒有出場的機會？
往事書：我明確地告訴你，是的。
游浩賢：那就好。
往事書：所以才要時不時提其他來膈應一下你——比如下一章。
游浩賢：下一章還有？
往事書：我明確地告訴你，還有。
游浩賢：……
☆、漢宮秋·第三折·畫工筆墨
——————————漢宮秋·第三折·畫工筆墨——————————
游浩賢在掖庭宮為宮女畫像選美並呈獻給當今聖上之事大張旗鼓鬧得人盡皆知。但凡自認為有些姿色的女子，無不在等級品階的允許範圍內打扮了一番，然後滿懷希望地前去請游浩賢畫像。
雖然大部分都被拒絕了。
游浩賢拒絕的理由只有一個，根據對象的行事風格與周圍環境從而在措辭上有些微的不同，然而大體上的意思是一樣的：“抱歉，陛下允許我只畫美人……當然我並非說姑娘你不美，而是不夠美，想來是不能達到聖上的要求的……”
當一個人占據了一個舉足輕重的位置，重要到他隨意的一個念頭或一個舉動甚至可以改變一個人的命運時，日光底下無甚新事——行賄，請他網開一面勉強畫一畫這個“不夠美”的自己或是達到了“勉強可以被畫”的標準的女子希望自己被畫得漂亮一點這種俗稱“走後門”的事便應運而生。
當游浩賢遇到第一個忐忑不安卻依然堅定不移地行賄的小宮女時，即刻面色不豫地想到了毛延壽——這人怎麽能這麽陰魂不散地處處炫耀其存在感！
由於（刪除線）/不想淪落到被歸為同毛延壽同一範疇的“無恥小人”/（刪除線）本人的高尚情操與光風霽月的胸懷，游浩賢義正詞嚴地拒絕了她：“聖上是信任我才交予我這份畫像選美的差事，我怎麽能夠辜負他的這番信任呢？”
本就忐忑的行賄小宮女即刻羞愧地淚奔而去。
然而昭君沒有來找他。
於是游浩賢前去找她。
她還是那副與世無爭安於現狀似乎決心終老於宮中的模樣，讓游浩賢覺得莫名煩躁，開口說了一個“你……”，卻又不知道該如何繼續下去。
“你來了。”昭君卻好似很開心，繼而面色一整：“你是來畫畫的麽？”
游浩賢忍住拂袖而去的沖動，道：“不是。”
“如果要畫，就畫得不好看一點，這一點可以學學毛延壽。”
“我為什麽要學他？”
她似乎很疑惑地望了他一眼，幹脆利落道：“因為我是王昭君，不能當漢元帝的妃子啊。”
游浩賢忍不住問：“為什麽？”
昭君一時語塞。
游浩賢卻突然心情回暖：“如果你不想，那我不畫就是了。學毛延壽就不必了。”
——然而這還不夠，遠遠不夠。
只要還在這大漢宮中，就難保哪一天她不會再次遇見漢元帝，然後被認出來，繼而不顧她的意願被天子冊封為妃子——世人誰不認為那是天大的榮寵。
此後成為一段風月佳話或是禍水典範，作為後人茶餘飯後的談資，是不是也算是一種名留青史？
想到這，游浩賢皺了皺眉。
游浩賢不希望那個自稱王昭君的女子成為後妃，他甚至覺得她不該出現在這寂寞深宮裏。
她是恣意灑脫的，即使困於這幽幽深宮裏，也會自娛自樂學琵琶深夜擾人，被人發現後也能振振有詞據理力爭，還會養只兔子然後自娛自樂抱著去夜游，完全沒有他以前遇見的那些宮女身上的呆滯死寂與謹小慎微。
游浩賢深信她的天地不該局限於這紅墻之內一方小小的天地，此後餘生只為討好一人而活。她該有更廣闊的舞臺，天高地迥，宇宙無窮，萬載風雲過眼，萬裏風景經身，萬種人事隨心。
他想起她曾經問過自己是否去過草原。
那時游浩賢回答說去過。他說，那草原一望無際的浩瀚，難易描繪，似乎語言和文字都無法表達出來，甚至連繪畫也絕無可能。從來沒有置身於這樣遼闊的空間。那樣的感覺，寫不出來更畫不出來，作為一個畫師，這樣的認知無比令人沮喪。
可那又有什麽關系？這樣的草原本就不是要我去描畫它的。沒有任何人可以借助他人的描述而能領會草原的真貌，所以只有親身前往的人，才能得到這份感悟與饋贈。但是草原已經安住在去過的人的心中，所得到的，就是那難以言說、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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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往事書
文案：
平凡的人生偶爾也會有不平凡的遭遇，秦安憶被從天而降的一個花盆砸到了頭。然後，神降臨了。
再睜開眼睛，看見陌生的風景。
為了找回被砸之後丟失的記憶，秦安憶開始帶著花盆，穿梭於各大元雜劇故事裏拆cp或者湊cp，以至於等閑離題萬裏，故事不再是那個故事。
滄海一粟人如蜉蝣，而浮生一夢，千帆過盡，百年生死誰與共？
不過少年指點江山，老大徒說風月罷了。
ＰＳ：暫定元曲《漢宮秋》、《救風塵》、《倩女離魂》、《兩世姻緣》、《墻頭馬上》、《拜月亭》、《竇娥冤》，不了解也不影響閱讀，真的！請看我真誠的雙眼！
作者碎碎念：
1、我覺得這是一個輕松文→_→
2、一對一，小清新，文裏角色所做的一切的根本目的都是，談戀愛……
3、頭兩卷和後文文風差異比較大。
4、作者愛在文後賣萌。
內容標簽：古典名著 穿越時空 系統 情有獨鐘
搜索關鍵字：主角：秦安憶；游浩賢 ┃ 配角：元曲及古典小說眾 ┃ 其它：綜穿；元曲
☆、漢宮秋·楔子
——————————漢宮秋·楔子——————————
又聽到了那不絕如縷難聽到令人肝膽俱裂的琵琶聲。
書桌上一燈如豆，在秋涼夜風中昏黃跳躍的火焰並不比窗外的月光明亮。游浩賢凝神聽了聽，莫名覺得心煩意亂。
怔忪間，畫筆上的一滴墨就那麽顫悠悠地滴落到了畫紙上暈開一片，無端毀了他一幅月下美人圖。索性擱下筆，展開一張新的宣紙，卻無論如何也找不到初次落筆時的靈感。
待到游浩賢回過神來，已經出了畫室的門。
夜色深沈但月色皎潔，循聲而去。疑了些無風竹影，恨了些有月窗紗，那琵琶聲依舊斷斷續續，卻始終鍥而不舍地響在耳邊。
已經到了永巷。這條皇宮中的長巷，是未分配到各宮去的宮女的集中居住處，也是幽禁失勢或失寵妃嬪的地方。大抵是哪個長久以來無緣得見天顏的深宮女子心生幽怨，夜半不能寐，起坐彈琵琶。游浩賢這樣想著，腳步卻未停頓。
然後，便看到了那月光下在太湖石旁低眉信手撥弦的女子。
她似乎也察覺到了有生人走近，手上動作稍停，略略擡頭。兩道青鳥尾羽般修長潤澤的眉輕輕舒展，一雙水底烏晶般光華流轉的眼微微斂起，唇邊噙著一縷微笑，恍若月色下初綻的優曇花。
夜風中似乎有氤氳的香氣隱隱約約浮現，暗香浮動。月光縱傾城，大抵上也比不過眼前美人的絕色。
大概是極美的，游浩賢漫不經心地想。深夜彈琴，不過是宮妃們吸引帝王註意力的老套手段罷了，也虧的她彈得這麽難聽也敢出門貽笑大方，臉皮還真不是一般的厚。
“我從未聽過這麽難聽的聲音——曲不成曲調不成調，毫無章法韻律可言，簡直讓聽的人一心盼著它斷，可是它偏偏不絕如縷！第一日聽見以為忍忍就好，誰知道響了大半夜到天明才消。一夜之後還以為終於到頭了，結果它一連響了十日！”游浩賢冷聲說道，“我警告你，不要再彈了——平白無故擾人清夢！”
這世上偏生有些人，是泰山崩於前而不改色，麋鹿興於右而目不瞬的——與他而言，容色傾城又算得了什麽呢？白骨紅顏，誰能永遠風華絕代。
何況即使她是絕世紅顏，琵琶彈得也委實難聽了些。
…… ……
女子看上去卻十分鎮定——後來游浩賢才知道這是她一貫的表情，但是在一開始卻十分能夠唬住人——她鎮定地反駁了一句：“你是沒能聽過指甲刮過黑板的聲音，那才是真正讓人肝膽俱裂的難聽。”
游浩賢也懶得去分辨，覺得言盡於此，準備拂袖而去的時候，女子卻不假思索眼明手快地拉住他，“游浩賢，你教我彈琵琶吧！”
“你……認識我？”游浩賢訝異地停下腳步回頭看她，心裏轉過千百個念頭，仔細回想後，確定自己從未見過眼前這名女子。
“自然認識。讓我想想……那時候你上京趕考——”她頗為困惑地眨眨眼，怔了怔（當然這個表情其實並不太看得出來），然後鎮定地矢口否認：“我記錯了，現在我還不認識你。”
游浩賢：“……”
女子竭力裝作一臉坦然地直視他：“我不認識你——是我認錯人了。”
游浩賢挑眉表示不姓：“那你為何會知道我的名字？”
“哦，原來你也叫游浩賢啊。”她幹巴巴地說道。
游浩賢看著她。
“我認錯人了。”女子目光游移。
“認錯成誰？”
“一個朋友。”
“什麽朋友？”
“普通朋友。”
“為什麽認錯？”
“因為像。”
“哪裏像？”
“哪裏都像。”
“哪裏最像？”
“……名字。”
——這種奇怪的邏輯姑娘你確定自己能夠說服你自己嗎？
游浩賢詭異地從女子的態度裏讀出了“雖然這不是真相但是我就這麽說了你就算不信但是你能把我怎麽辦？”的含義，一時之間有些沈默，然後決定轉移話題：“你不要夜半跑到這裏來彈琵琶了。”
“好。”面前女子頓時高興起來，“你來教我彈琵琶。”
游浩賢皺皺眉頭：“我，為什麽要教你彈琵琶？”
女子一臉理所應當：“因為我不會彈琵琶，你會。”
“我不會彈琵琶。”
“你會。”她執意堅持且語氣堅定，“我知道你會琵琶，而且彈得很好。”
游浩賢想，若以她為標準作為比對，這世上真是有大把大把的琵琶高手了。於是游浩賢默然半晌，想要再一次轉移話題卻誤打誤撞地問出一個關鍵性的問題：“你為什麽一定非要學琵琶不可？”
女子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說道：“作為王嬙王昭君，怎麽可以不會琵琶？”
……
那時候，游浩賢的第一個念頭是“原來她叫王昭君。”電光石火間第二個念頭也浮上心頭——
不過，這肯定不是真名。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往事書：歡迎收看本期《漢宮秋·背後的故事》，大家有什麽疑問嗎？
游浩賢：何謂“指甲刮過黑板”的聲音？指甲我知道，黑板……
往事書：顧名思義，這是一種聲音，極其難聽，具體你可以參考與指甲刮玻璃，效果是差不多的。
游浩賢（若有所思）：玻璃何其珍貴，從未有人試過用指甲在上面劃……哪天倒是可以試上一試……
往事書（誠懇地）：你試的時候可千萬不要來找我。
14/8/24往事書：姬友說男主一個漢代人，怎麽能看穿清代的風月寶鑒？所以這是個bug！
☆、漢宮秋·第一折·徒然望慕
——————————漢宮秋·第一折·徒然望慕——————————
後人詩詞中曾無數次地提起琵琶，無數次用玲瓏詞句描繪那彈琵琶的美人。
道是春山眉黛低，猶抱琵琶半遮面——最是那一抹朦朧的婉約，那一低頭的溫柔。無論是俗是雅，世人總能於那一低頭的溫柔中品出那別樣的低回與繾綣。
——一切盡在不言中。
如果是眼前這樣的絕色美人彈起來，便更是一副如詩如畫的情境。
王昭君——暫且叫她昭君吧——無可否認她是個美人。說是絕代或是傾國，都不為過。起初當她低抱琵琶時，隨意擡手將鬢角一縷發絲別至耳後——便只是這樣一個信手的動作，在她做來，亦是可以入畫的瞬間絕色。
於是，即使一開始琵琶彈得難聽……也不是什麽要緊的事情。只要學，總能學得會對不對？
游浩賢發現，她了解所有關於樂理與琵琶的知識，只是實際彈起來卻毫無基礎。有這樣的一個學生其實是很省心的，只需要示範一遍，然後囑咐她練習便可以了。很快，她的琵琶便彈得像模像樣了。
盡管她的進度已經快的出人意表，但游浩賢只是將驚訝壓在心底，被問起來，也只是痛心疾首地擠出兩個字：“尚可。”讓人覺得是在安慰勤奮卻愚鈍的學生。
游浩賢依然記得她那一句話——“作為王嬙王昭君，怎麽可以不會琵琶？”
奇怪的理由，奇怪的人。
游浩賢不能理解，也懶得去理解。
不過是個陌路人罷了，不需要深交，也……不值得深交。
瞻彼景山,徒然望慕。
古人書冊裏早就說過。
於是可以想見，那樣的情思是怎樣的綿長，而因為漫長於是更顯無望。他這樣的人，一旦生起這樣的心思，便將是漫長至極的一場孤獨旅行，再也無從解脫。
……不過只是作為偶爾的消遣，似乎也並無害處？
“我今天該學些什麽？”昭君開口問道。
游浩賢轉頭，道：“今天教你一首《夕陽簫鼓》……”
…… ……
這場教學時間不定，視游浩賢的空閑時間與心情而定——他總有辦法從畫工部避過所有人的視線越過重重回廊與扶疏花木抵達掖庭宮，神不知鬼不覺。
昭君對這樣的安排沒有異議。即使游浩賢再神出鬼沒，再行蹤飄忽，再出入後宮如入無人之境，她都沒有一絲一毫的驚訝與好奇。
……也不對，還是有的，她曾經問過：“你怎麽從畫工部到掖庭宮而不被發現的？”
“我自然有我的辦法。好了，今天的課要開始了……”游浩賢冷靜地回應。
昭君便調好琴弦，沒有再多問。
他有他的辦法，但是不足為外人道也。換做是以前，游浩賢從來不曾預料過自己會在一個人面前肆無忌憚到這個地步。好像從她喊出他的名字開始，他與她之間就沒有那些東西。從她喊出他的名字開始。可是他卻還不知道她的真名。
這實在是太不公平的一件事了。
游浩賢想，這些根本就是無關緊要不必在意的小細節，他並不在乎，不過是消遣而已，最終彼此終將陌路。
萬物自有定數，這就是是他和她的定數。
“你是畫工部的人，那你知不知道有一個宮廷畫師，叫做，嗯……毛延壽？”昭君突然問道。
游浩賢想了想，漫不經心道：“大概是……有的吧？我和其他畫工部的人都不太熟。”
昭君頗有恨鐵不成鋼之意：“你連畫工部的同僚都不熟，那在宮裏你還能和誰熟呢？”
游浩賢沈吟：“當今天子算不算？”
“算，當然算。”昭君明顯不甚相信，頗有些敷衍的意味隨意問道，“那漢元帝是個什麽樣的人？”
游浩賢沒有在意她不敬的稱呼，思索了一下方才道：“不過是個普通人罷了。”
“是，是，在你眼裏什麽人不是普通人呢？”昭君道。
游浩賢意味不明地望了她一眼，出言提醒道：“專心，你方才那一小節的音調錯了。重來一遍。”
昭君頓時變得嚴肅：“是麽？該怎麽彈呢？”
游浩賢莫名地心情變得很好。
……
翌日，夜。
游浩賢來時，昭君正在面無表情逗弄一只兔子。
那只兔子似乎很不安的樣子，在她的懷裏拼命掙紮想要逃脫卻總是未果，於是只能蜷作一團，微微顫抖。
“怎麽會突然想起養兔子？”游浩賢詢問道。莫非還是因為深宮寂寞歲月悠長於是太過無聊？
“我托管事的嬤嬤偷偷從宮外帶過來的，花了我不少錢。”昭君耐心按住懷裏不安分的兔子，“雖然作為王昭君，所需要專攻的特色是琵琶。但是，人不能兩次踏進同一條河流，還是吊死在同一棵樹上？好像也不對，人怎麽能死兩次呢？不對還是可以死兩次的……扯遠了，總之，我覺得我還是可以發掘新的萌點。”
“比如說……養一只兔子？”
“養一只兔子。”她嚴肅點頭。
“好像不是很成功的樣子。”雖然有些聽不懂，游浩賢還是盡職盡責地作出了評價。
“是啊。”昭君看上去竟然頗為遺憾的樣子，“它似乎很怕我——啊小兔子那個不能吃！雖然它的確像是一盆把花養死了把草種活了的莫名其妙的雜草，但其實它不是一般的草能明白麽？把你賣了都賠不起！”一邊說著一邊把小兔子重新抱回懷裏，頓了頓，又塞進游浩賢懷裏，神色緊張地湊上前去仔細查看那盆草。
“什麽草？這麽名貴？”游浩賢抱著兔子頗為好奇地湊上前去。
……的確，無論怎麽看，長在精致的瓷制花盆裏的那一從雜亂無章毫無特色的草，就像是一個把花養死了卻把草種活了的花盆。這個評價很中肯。
“什麽草啊……”昭君有些語塞，然後珍重捧起來，“它叫徒然草！”
“……徒然草？”
“沒錯，就叫徒然草！”昭君斬釘截鐵。
……徒然草？真是一個不明覺厲的名字啊……真的有那麽名貴麽？
游浩賢敏銳地覺得她並不想繼續這個話題，於是開口重提舊話：“之前你說毛延壽……”
昭君：“對，毛延壽，我方才說的那個毛延壽，他是不是很受天子信任？”
游浩賢覆又皺眉：“他有什麽特別的嗎？”自那一日她提起這個名字之後，游浩賢特意留意了一下這個人——不過是一個蠅營狗茍醉心於功名利祿的小人罷了。
“特別無恥。”昭君輕描淡寫道，“我進宮時他給我畫過像，我拒絕給他畫工費，然後他便‘一不小心’滴了兩滴墨到那幅畫上，更不巧的是，似乎正好滴在了畫像的臉上。”
游浩賢敏銳地抓住了重點：“畫像？呈給天子篩選的畫像？”
後宮裏大多是這樣的女子，夢想能一朝選在君王側，成為後宮佳麗三千中的一員，為了君王的眷顧垂憐費盡心思甚至可以不擇手段。想到她也可能懷著這樣的心思，即使可能只是曾經有過，游浩賢還是有些不悅。
“對，就是因為我沒有給他銀子——我早就知道他會這樣了”昭君依舊答得漫不經心，她的註意力依舊在那只極度不安分的小白兔身上，“可是作為王昭君，我怎麽能給呢？給了的話豈不是因小失大，毀了王昭君的一世英名？王昭君這個名字，可是要名留青史的。”
……其實游浩賢有些不明白她的邏輯，作為後妃莫非能名存青史？若要這樣的名存青史那豈不是應該賄賂毛延壽才是？然而無論如何，他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需要我替你報仇麽？隨便找個理由把他從畫工部除名如何？”游浩賢沈吟提議道。
“謝謝你的安慰……”昭君驀然反應過來，“你可以把他除名？”
游浩賢笑了笑：“未曾與你說過嗎？我是畫工部的管事。畫工部那麽多人，除一個畫師的名這樣的小事，我還是有權力的。”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游浩賢：我是畫工部的管事。畫工部那麽多人，除一個畫師的名這樣的小事，我還是有權力的。
往事書：這種滿滿的扮豬吃老虎一不留神氣場全開霸氣側漏感是怎麽回事？我以為我寫的是一對一言情文，不是那種開掛開到逆天的升級流文。
游浩賢（嚴肅地）：這是我的要求，為了讓我名正言順把毛延壽踢出局然後在後期搶掉他的戲份。
往事書（扶額）：你是男主角，至於跟他一個路人甲作對麽？
游浩賢：當然這也是你的設定，你喜歡偷偷看那些升級爽文無論後宮逆後宮，所以對這樣的橋段情有獨鐘。
往事書（推眼鏡）：恭喜你真相了！你這麽一說我突然覺得給女主角NP後宮結局好帶感啊怎麽破？
游浩賢（有種搬起石頭打自己的腳的微妙感）：……
☆、漢宮秋·第二折·落月何蹤
——————————漢宮秋·第二折·落月何蹤——————————
彼時夜已三更，大漢萬戶燈滅，長夜未央。
漢宮水殿風來，暗香滿。金波淡，玉繩低轉，庭戶無聲，時見疏星渡河漢。
一般故事，多發生在夜裏。往往相遇，總始料未及。
有人夜不能寐，興之所至，秉燭夜游。
清夜無塵，月色如銀之下，萬物似乎纖毫畢現。白日裏尋常得見的景致在這樣的夜裏，似乎也多了幾分隱隱約約的不同來，然而究竟是哪裏不同，卻也說不上來。於是，似是而非之間，更是引人升起無限的探究之心。
過宮墻，繞回廊；繞回廊，近椒房。
——轉過這個回廊，入目該是一座八角飛檐的涼亭，亭名題作什麽來著？
往後的歲月裏無數次地回憶起來，其實一切原本以為的美景皆是虛妄，單薄得如江南細雨湖上輕煙暮春飛絮，如水墨畫紙上隨意湮開的一片淡至極致的墨色背景。縱然月色如何皎兮，名花如何艷麗，熏風如何醉人，暗香如何盈袖。
也不敵此情此景中，懷抱一只白兔的美人，側身的一個回眸。明明是清清冷冷的模樣，但在月光輕籠下，卻透露莫名出些許欲說還休的繾綣。
霎那間萬物失色。
他從來未能料到世上會有這樣的一個人，見到她，就仿佛是已經認識了很久很久，有幾輩子那麽久，然而這些年的記憶真真切切地告訴他他們未曾見過，即使見過也只能是在夢裏——這便是一見鐘情了麽？
是月宮裏的仙子嗎？他恍惚地想。否則怎麽會以此番懷抱玉兔的姿態，出現在這樣的月色下？
用僅存的一點理智，他開口道：“你……是哪個宮的宮女？”
美人卻好似受了驚嚇一般，慌亂地退了兩步，沒等來人進一步動作，抱著白兔匆匆跑開。
回過神來想要去追，可是那裏還能追得到？
回首時，仰頭瞥見亭上懸著的牌匾上筆力飛揚的兩個字——
落月。
真是，再切合不過了。
…… ……
世上有人色授魂與魂不守舍，也有人心游萬仞神游天外。
游浩賢從一開始就有一種不祥的預感。當然這種玄之又玄的所謂預感其實就像是……某種特別像預感的東西，並不依托什麽表象來證明它的存在與否同正確與否。
似乎一直有一句俗語叫作“左眼跳財，右眼跳災”？事實上游浩賢一直想要驗證一番它的準確性。
這麽一想他便覺得，右眼皮沒有跳真是太遺憾了。
神游天外——或者說是走神中——的游浩賢於是沒有註意到前來畫工部傳信的小太監。等到那尖細而特別的“聖上宣游大人覲見”時，沒有控制好走神的時間，於是筆尖那滴一直懸而未落的墨找準了時機一往無前視死如歸地落到了已經勾勒出大致美人輪廓的宣紙上。
游浩賢遺憾地嘆了口氣，放好紙筆，舉步出門而去。
當初說的與天子劉奭（shi，第四聲）相熟，並不是玩笑。
面見天子，場面上的禮數從來是不可或缺的。
天子曰：“素聞你愛畫美人，我也見過你畫的幾幅美人圖，無一不是精品。”
游浩賢：“聖上謬讚。”
天子曰：“不久前掖庭宮新進了一批宮女，聽聞是從全國上下篩選出來的，定然有不少美人。我準你去為那些宮女畫像，事後再把那些畫像呈給我瞧瞧。”
游浩賢笑道：“我只畫美人。”
天子也笑道：“那正好，我只看美人。”
游浩賢：“謝陛下。”
天子又言：“你可以註意一下有沒有一名特別……美的。”沈吟後又補充道，“可能還養著一只白兔。”
原來如此……又或者說——
果然如此。
游浩賢道：“謹遵聖命。”
——所謂不祥的預感，僅憑毀去一幅美人圖的代價，又怎能相抵？
…… ……
屈指算去，昭君學琵琶已近一月。而這一月的成果是，她終於可以彈得像模像樣了。
但是游浩賢並不滿意。
是的，他在彈奏的技巧上無可指摘，但是還是缺了那幾分玄之又玄的所謂意境……
——她不是喜歡琵琶，只是像是為了什麽不得不的理由或者是達到自己的目的而強迫自己去學。她甚至、甚至不喜歡樂理！
除了這，游浩賢再想不出其他理由。為了什麽呢？為了……爭寵？想到這，游浩賢的心情變得糟糕起來。
如今琵琶還只是西域新傳來的樂器，懂的人並不多，她只消以此等傾城顏色之皮相收斂一切表情作出一副淡漠清雅的模樣，任誰都會覺得她的內心自是一片光風霽月曲高和寡，只願奏高山流水以覓知音。
這與技巧無關，與感情無染，僅僅是世人於感官上的色授魂與。
那麽她的目的就達到了。
想到這一節，游浩賢說不出的失望。他本來對她有著很高的期望，有那麽一瞬間，不，很多個瞬間，游浩賢以為她是自己的鐘子期，是自己上下求索一直在找的那一個人。
但她讓他失望了。
此後，游浩賢便對教琵琶一事意興闌珊了起來。昭君問起來，他也只是不耐煩地說：“我沒什麽好教你的了。”雖然疑惑，但她也沒有多問，只當是游浩賢他厭倦了，便也不好強求，於是整日裏抱著琵琶叮叮咚咚的撥一些陌生的曲調。
澄心細聽一番琢磨，游浩賢發現那音調裏自成一派格律。
“這是什麽曲子？”他終於忍不住問道
“《漢宮秋月》。”昭君漫不經心解釋道，“你不覺得很應景麽？”
“你自己作的曲子？”
她噎了噎，然後面無表情地說：“你聽錯了，我沒有彈什麽新曲子。”
“好，我不問你這個問題。”游浩賢冷笑，“你昨日是不是抱著白芷去夜游了？”
白芷，是那只白兔的名字。
這裏便有必要提一下一般的“龍套構名法”——首先敲定一個字，如“青”，然後套入“小X”、“XX”、“X兒”、“阿X”、“X子”的固定詞根詞綴中，形成“小青”、“青青”、“青兒”、“阿青”、“青子”之類的固定搭配，於是世上就有了大把大把龍套的名字。
這是一只白兔那麽當然名字裏要有白字，若是根據上述的“龍套構名法”便有如下的選擇：“小白”、“白白”、“白兒”、“阿白”。如果叫做小白的話就太俗且蘇了是不是？然後如果叫做白白的話似乎有惡意賣萌的嫌疑；至於白兒……甜的恕她自己都不好意思叫出口；再有阿白阿白之類的真是一股鄉土氣息鋪面而來。
所以說“龍套構名法”不說萬能的，使用需謹慎。
再說那只兔子。
一開始昭君想把它起名作“白紙”，理由是白紙白紙，多麽的朗朗上口啊！然而游浩賢國手大畫師覺得這實在是太沒有詩情畫意了，在他的強烈要求下，改成了白芷。為了體現“白芷”一詞對上“白紙”的優勢，游浩賢還引經據典一番什麽先秦屈原所賦的《招魂》裏的“菉蘋齊葉兮，白芷生”以及魏晉曹攄《答趙景猷》中的“白芷舒華，綠英垂柯”之類的句子。
白紙、白芷，念起來也沒有什麽區別，於是“白芷”這個名字便這麽敲定了。
想起往事，此時此刻游浩賢卻只覺得諷刺：“你知道你遇到誰了麽？”
昭君分出一點註意力瞥了一眼白芷所在的方向，又努力分出一點註意力漫不經心地答道：“不就是天子麽？”
游浩賢冷笑：“是啊，天子。你學琵琶這麽久都沒有出師，所以便急不可耐地抱著白芷去勾引他？然後呢？你為什麽要跑呢？讓我來猜一猜，欲擒故縱吧？屆時才能讓漢元帝對你死心塌地如見謫仙吧？真是好手段！”
她卻只是望了他一眼，想了想，頗為困惑地問：“你為什麽會這麽想呢？啊，對！”然後一臉恍然大悟的模樣，“現在你什麽都不知道，所以你才會誤會。
什麽都不知道？所以才會誤會？
游浩賢覺得，自己要被氣死了。
……
而此刻琵琶聲卻驟然停歇。
只見昭君神色凝重，蹙著眉像是碰到了極大的困難，然後極其嚴肅地叫了他的名字：“游浩賢……”
“如何？”
“那個毛延壽，你已經解決了麽？”
……
真是夠了好不好！能不能不要總提毛延壽？！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游浩賢：我表示很不滿——已經連續兩章我和她都是以毛延壽為話題結尾了！
往事書：毛延壽畢竟是《漢宮秋》裏的重要角色嘛！我要把他在出場前就炮灰掉的話總該做點什麽補償對不對？
游浩賢：你的意思是……他沒有出場的機會？
往事書：我明確地告訴你，是的。
游浩賢：那就好。
往事書：所以才要時不時提其他來膈應一下你——比如下一章。
游浩賢：下一章還有？
往事書：我明確地告訴你，還有。
游浩賢：……
☆、漢宮秋·第三折·畫工筆墨
——————————漢宮秋·第三折·畫工筆墨——————————
游浩賢在掖庭宮為宮女畫像選美並呈獻給當今聖上之事大張旗鼓鬧得人盡皆知。但凡自認為有些姿色的女子，無不在等級品階的允許範圍內打扮了一番，然後滿懷希望地前去請游浩賢畫像。
雖然大部分都被拒絕了。
游浩賢拒絕的理由只有一個，根據對象的行事風格與周圍環境從而在措辭上有些微的不同，然而大體上的意思是一樣的：“抱歉，陛下允許我只畫美人……當然我並非說姑娘你不美，而是不夠美，想來是不能達到聖上的要求的……”
當一個人占據了一個舉足輕重的位置，重要到他隨意的一個念頭或一個舉動甚至可以改變一個人的命運時，日光底下無甚新事——行賄，請他網開一面勉強畫一畫這個“不夠美”的自己或是達到了“勉強可以被畫”的標準的女子希望自己被畫得漂亮一點這種俗稱“走後門”的事便應運而生。
當游浩賢遇到第一個忐忑不安卻依然堅定不移地行賄的小宮女時，即刻面色不豫地想到了毛延壽——這人怎麽能這麽陰魂不散地處處炫耀其存在感！
由於（刪除線）/不想淪落到被歸為同毛延壽同一範疇的“無恥小人”/（刪除線）本人的高尚情操與光風霽月的胸懷，游浩賢義正詞嚴地拒絕了她：“聖上是信任我才交予我這份畫像選美的差事，我怎麽能夠辜負他的這番信任呢？”
本就忐忑的行賄小宮女即刻羞愧地淚奔而去。
然而昭君沒有來找他。
於是游浩賢前去找她。
她還是那副與世無爭安於現狀似乎決心終老於宮中的模樣，讓游浩賢覺得莫名煩躁，開口說了一個“你……”，卻又不知道該如何繼續下去。
“你來了。”昭君卻好似很開心，繼而面色一整：“你是來畫畫的麽？”
游浩賢忍住拂袖而去的沖動，道：“不是。”
“如果要畫，就畫得不好看一點，這一點可以學學毛延壽。”
“我為什麽要學他？”
她似乎很疑惑地望了他一眼，幹脆利落道：“因為我是王昭君，不能當漢元帝的妃子啊。”
游浩賢忍不住問：“為什麽？”
昭君一時語塞。
游浩賢卻突然心情回暖：“如果你不想，那我不畫就是了。學毛延壽就不必了。”
——然而這還不夠，遠遠不夠。
只要還在這大漢宮中，就難保哪一天她不會再次遇見漢元帝，然後被認出來，繼而不顧她的意願被天子冊封為妃子——世人誰不認為那是天大的榮寵。
此後成為一段風月佳話或是禍水典範，作為後人茶餘飯後的談資，是不是也算是一種名留青史？
想到這，游浩賢皺了皺眉。
游浩賢不希望那個自稱王昭君的女子成為後妃，他甚至覺得她不該出現在這寂寞深宮裏。
她是恣意灑脫的，即使困於這幽幽深宮裏，也會自娛自樂學琵琶深夜擾人，被人發現後也能振振有詞據理力爭，還會養只兔子然後自娛自樂抱著去夜游，完全沒有他以前遇見的那些宮女身上的呆滯死寂與謹小慎微。
游浩賢深信她的天地不該局限於這紅墻之內一方小小的天地，此後餘生只為討好一人而活。她該有更廣闊的舞臺，天高地迥，宇宙無窮，萬載風雲過眼，萬裏風景經身，萬種人事隨心。
他想起她曾經問過自己是否去過草原。
那時游浩賢回答說去過。他說，那草原一望無際的浩瀚，難易描繪，似乎語言和文字都無法表達出來，甚至連繪畫也絕無可能。從來沒有置身於這樣遼闊的空間。那樣的感覺，寫不出來更畫不出來，作為一個畫師，這樣的認知無比令人沮喪。
可那又有什麽關系？這樣的草原本就不是要我去描畫它的。沒有任何人可以借助他人的描述而能領會草原的真貌，所以只有親身前往的人，才能得到這份感悟與饋贈。但是草原已經安住在去過的人的心中，所得到的，就是那難以言說、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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